带量采购现场直击：最高降价98％，有药企老总戏称“带着刀子来拼了”

据不完全统计，本次共75家企业中标，平均价格降幅近75.47%，最高降幅达98.33%。

本次带量采购涉及品种33个，品规50个，参与竞标企业122家。据不完全统计，平均价格降幅超过70%。

药企高度重视，有的是老总亲自到现场，并且戏称“自己带着刀子上战场来拼了”。

糖尿病药阿卡波糖竞争激烈，原研药企拜耳以“地板价”中标，被质疑“不正当竞争”。

还有药企因为不清楚价格算法，最后导致一款药品流标。

几款非医保药品也纳入此次集采，但不会因此而调整进入最新的医保目录。

△吴晔婷 摄（下同）

1月17日，农历小年。第二批全国药品带量采购在上海开标。

据不完全统计，本次共75家企业中标，平均价格降幅近75.47%，最高降幅达98.33%。

本次采购涉及品种33个，品规50个，其中双品规17个，参与竞标的企业122家。33个品种针对11个治疗领域，其中抗感染药物15个品规，心血管药物11个品规，糖尿病药物4个品规。

非医保药品也包含其中，但不会因为参与本轮带量采购而调整进入到国家医保目录中。

各家药企对此次带量采购高度重视。原本预计300人到现场，实际来的人据称可能有七八百。有的公司一下子来了四五个，但最后每家只能有一个代表进入内场。还有药企老总亲自出马，到现场观察局势。

竞争十分激烈。尤其是糖尿病药品阿卡波糖，原研药企拜耳报出“地板价”，以0.18元/50mg的最低价中标。竞争落败的仿制药企一家股票跌停，一家高喊“反不正当竞争”。

也有的跨国药企态度“佛系”，要么放弃竞标，要么还不愿大幅降价，因报价超过最高有效价格，报价无效而直接出局。

还有药企集体自摆乌龙，因为没有搞清楚价格算法，导致竞标的产品（碳酸氢钠口服常释剂型）流标。

按计划，实际中标结果将在3天后正式发布，全国各地患者有望在4月份用上该批中选药品。

△吴晔婷 制图

药企代表：自己在“见证历史”

位于上海市长宁区天山路1800号的联合采购办公室，也是此次（和之前两次）带量采购开标的地点。

规定的申请材料递交时间是1月17日上午8点到10点。8点整，已经有不少药企代表等着排队入场递交材料。

所有材料都按照要求做了密封处理，没有机会再打开修改了，当然也不会有别家企业提前透露申报价格。药企们虽然只是过来递交一份无法修改的答卷，但反应各不相同。有的一早就进去递交了材料，还有的在门口等着“良辰吉时”：“9点18分比较好”。

交完申请材料的药企代表们，都聚在门口等着十点公布结果。采购办门口像是组织了一场大型露天药企聚会。代表们三五成群，有说有笑，氛围还比较轻松。很多人都说，自己在“见证历史”。

但对于现场保安来说，这一天早上异常艰难。他们需要不停地维持秩序：把挡住了出入口的人们赶走，让站在花坛台阶上的人下来。“原本预计300个人来现场，这一下少说有七八百人了”，“就这么点事儿，一家公司来四五个人干嘛！”

对于药企来说，集中采购的申报，远不止“这么点事儿”。

北京北陆一共来了三个人，市场准入招标负责人和大老板都来了。“我们老板想来看看集中采购现场的情况，也跟其他药企交流交流。”。

而一家药企老总的到来，也在现场引起了小小的躁动。“怎么亲自出马了？”“没办法，还得自己带着刀子上战场来拼了。”一位老总打趣道。

9点40分，保安在人群中大喊：“还没交材料的快交，马上就要封标了。”人群中有人夸保安用词专业，并感慨了一句，“是发疯的疯吧。”

距离结果公布的时间点越来越近，现场代表们开始严肃起来。来了三四个人的药企，开始商量该由谁拿着每家药企仅有的一张邀请函进入内场，听取开标情况。

场内的气氛就没有早上在场外那么轻松了，有被逼到喊口号的，有意外流标完全摸不着头脑的，也有以最高价成功竞标但开始担心下午按价格顺序挑选配送地区得不到心仪省份的。

阿卡波糖硝烟弥漫，拜耳被质疑“不正当竞争”

阿卡波糖可与其他口服降血糖药或胰岛素联合应用于胰岛素依赖型或非胰岛素依赖型的糖尿病。米内网城市公立医院终端数据显示，此前的国内市场格局是，原研药企拜耳占阿卡波糖市场份额的69%，中美华东占26%，四川绿叶宝光制药占5%。

此次带量采购中，中美华东医药、绿叶制药、北京福元、拜耳四家参与阿卡波糖的角逐。开标前确定的天花板价（联合采购办公室指定的产品最高有效申报价）是50mg剂量0.8358元/片，100mg的是1.42元一片，上述四家的报价只能比天花板价格低。

国产仿制药报价本来都比天花板价格低得多，绿叶制药报价0.322元/50mg，北京福元报价0.433元/50mg，中美华东医药报价0.465元/50mg。但意想不到的是，原研药企拜耳直接降价91%，以0.18元/50mg的最低价中标，有行业人士评价：“外企狠起来不要命”。

△吴晔婷 制图

根据规则，其他三家药企报价如果高于拜耳报价的1.8倍（也就是0.324元/50mg），就要自动出局。最终，北京福元和中美华东医药惨遭淘汰。

阿卡波糖是中美华东医药的重要产品。上市公司年报数据显示，华东医药阿卡波糖2015年销售收入超过10亿元，2016年销售收入超过15亿元，2017年超过20亿元。集采出局的消息传开，华东医药股票应声跌停。

在宣布结果的现场，北京福元代表还喊出了一句“反不正当竞争”。在他看来，拜耳的这次报价是希望以极低的价格把其他竞品都排除在外，而绿叶也只是恰好在其价格的1.8倍之内，才侥幸入围。

这并不是原研药第一次通过降价来排挤国产仿制药。2019年“4+7”带量采购扩围时，应用于心脑血管疾病的氯吡格雷口服常释剂型，原研药企赛诺菲大幅度降价，报价2.55元/75mg，将报价3.13元/75mg的信立泰淘汰出局。

但在福元的代表看来，“上一次赛诺菲以低价淘汰了信立泰，让人惊讶，但却是合理的；而这次拜耳的竞争策略，是不合理的，甚至可以说是不合法。”

这位代表称，福元将进一步通过法律途径，取证起诉拜耳的“不正当竞争”。关于拜耳报价是否低于成本价，福元代表认为，拜耳在中国用的是进口原料药，那么原料药过海关的价格、工厂进原料药的价格都会是有据可循的。

药企自摆乌龙，碳酸氢钠流标

中午12点，联合采购办公室宣读了最终的中标企业以及各企业的中标顺位。一个黑天鹅事件发生了——碳酸氢钠口服常释剂型流标。4家相关药企无一中标，原因是他们的报价都超过了天花板价。

“你们的最高有效申报价是0.11元，我们一盒的报价是9.88元，怎么超过了？”其中一家药企代表立刻找到工作人员询问。

△药企代表询问流标原因

工作人员解释，单片药品的价格并不是直接用一盒的价格除以片数，背后是有一套数学算法的，而按照差比价规则，药品的单价超过了0.11元，属无效报价。

另一家药企也遇到同样的问题，但他们的其他产品中标了。可能的原因是，个别药企以总价除以数量的方式简单计算了药品单价，在其他单价高的产品中，错误的计算方式被掩盖了，而在单价极低的碳酸氢钠口服常释剂型这一剂型中，错误被放大了。

八点健闻查询联合采购办公室于2019年12月发布的《全国药品集中采购文件》，发现文件中明确提出了，“药品价格由联合采购办公室以申报品规为代表品按药品差比价规则计算确定”。至于具体的计算方式，文件中未单独列出，只是提到“本次药品集中采购所涉药品差比价关系，参照已执行的规则计算”。

根据2005年国家发展改革委印发的《药品差比价规则（试行）》，所谓的药品差比价，是指同种药品因剂型、规格或包装材料的不同而形成的价格之间的差额或比值。

有企业代表告诉八点健闻，在有一定规模的药企的招标部，“药品差比价规则”是一个“常识”。

有跨国药企直接弃权

用于治疗2型糖尿病的格列美脲口服常缓释型，有1mg和2mg规格，2mg规格申报药企有6家，原研药企赛诺菲现场并未报价，放弃竞标。联采办指定的天花板价格是0.3元/片，而赛诺菲的格列美脲口服常缓释型目前市场价为4.52元/片。

也有外企仍然没有看清形势。治疗胃癌的替吉奥口服常释剂型，原研药企日本大鹏因报价过高出局。该药企一位员工评论，“公司不关心中国医药行业的政策，想当然认为国内替吉奥的仿制药不可能通过一致性评价，也认为不会波及到自己”。

随着带量采购的常态化进行，形势已经非常明确。跨国药企已经越来越意识到带量采购在未来市场争夺中的重要性。比如拜耳，对阿卡波糖杀起价来就毫不手软。

当然，在一些市场整体份额不那么高的品种上，或者是竞争格局还不太激烈的一些品种上，跨国药企还可以保持审慎，不用一下子把底牌都打完。

非医保产品也纳入集采

此次带量采购还加入了非医保目录的产品：安立生坦片（5mg和10mg）、他达拉非片（5mg、10mg、20mg）、注射用紫杉醇（白蛋白结合型）。

集采办相关负责人曾对媒体透露，这些自费品种不会因为参与第二轮带量采购而调整进入到国家医保目录中。

以治疗乳腺癌的注射用紫杉醇为例，白蛋白紫杉醇在国内的市场此前一直被新基公司的进口原研药Abraxane垄断，该品种在国内由百济神州代理。2018年2月，石药集团的艾克力获批上市；2018年8月，恒瑞医药的艾越上市；2019年11月，齐鲁制药的白蛋白紫杉醇才拿到生产批文。这四种产品均未进入最新版医保目录。

此次参与注射用紫杉醇竞标的，正是上述四家药企。集采办制定的天花板价格是2400元/100mg。其中，石药欧意报价747元，恒瑞报价780元，华润（百济）报价1150元，齐鲁报价1828元，新基报价1150元。最终齐鲁出局。

米内网数据显示，注射用紫杉醇（白蛋白结合型）在国内重点省市公立医院终端市场2018年的销售额为21.3亿元，2019年前3季度销售额为21.1亿元。

招标规则逐步完善

2018年12月的“4+7”带量采购，每个品种只有一家企业入围，每个企业能够获得11个城市约70%的采购量；2019年9月，带量采购扩展到全国25省区，每个品种可有1~3家入围。

而本轮全国带量采购，单品种最多可有6家企业同时中标，依据中标企业数量，能够获得的采购周期为1~3年不等，采购量为首年约定采购量计算基数的50%~80%。

比如，一个品种申报药企低于2家的，这2家直接入围；当一个品种申报药企达到9家及以上，最多可有6家药企入围。

随着中标企业数量的增多，采购周期也相应延长。这意味着中标企业可以在未来更长时期内保持一定的全国市场份额。

如果某个品种最后中标企业只有1家，那么该企业只有一年的采购周期，能够获得的量是这个品种这一年约定采购量计算基数的50%。如果中标2家，这2家企业就有2年的采购周期，能够一起获得每年约定采购量计算基数的60%。如果中标3家，采购期也是2年，但3家企业能一起获得每年约定采购量计算基数的70%。如果中标4~6家，这几家企业便有3年的采购周期，并一起获得每年约定采购量计算基数的80%。

具体到报价，也与以往有较大不同。上一轮带量采购扩围时，曾出现过中标企业之间价格相差较大的情况。比如吉非替尼口服常释剂型，2019年带量采扩围时，虽然有3家企业同时中标，但是中标价格最低25.7元/片，最高54.7元/片，相差1倍多。

此次带量采购，为了避免类似情况，使用的是1.8倍差价原则，同品种报价超过最低报价1.8倍的企业自动出局。与此同时，本轮招标给出了每一种药品品种的最高有效申报价，也就是天花板价，主要是针对竞争不充分的药品品种，尤其是某些生产企业较少的品种。

为了避免企业“兵出险招”给出极端低价挤走竞争对手，文件同时给出了两个兜底原则：以公布的天花板价格最高有效申报价计算，降幅大于等于50%或者单位可比价低于0.1元可以入围。

根据招标规则，报价最低的企业会多一次选择地区的机会。拟中选企业统一进入供应地区确认程序。第一顺位企业优先在供应地区中选择1个地区。优先选择完毕后，再从第一顺位企业开始，所有拟中选企业按顺位依次交替确认剩余地区，每个拟中选企业每次选择1个地区，重复上述过程，直至所有地区选择确认完毕。

很显然，此举意在激励各个医药企业降低价格，争取第一顺位，从而加大降价幅度。不过，要是企业以低于成本价格申报，扰乱市场秩序，经有关部门认定情节严重的，将被列入“违规名单”。

申报企业列入“违规名单”的，将被取消申报资格；中选企业列入“违规名单”的，则会取消中选资格。同时视情节轻重取消上述企业在列入“违规名单”之日起 2 年内参与各地药品采购活动的资格。

吴晔婷|撰稿

吴靖|撰稿

刘冉|责编